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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上 刘更生演说天下势 一（第1页）

话说李岩告退后，自成正欲去老营看视，刘宗敏与牛金星走入。金星行了礼，刘宗敏张口即道：“哥哥今日忙啊？不忙，去我营中看我拷打劣绅，有趣的紧。打的他们皮开肉绽，哭爹喊娘。看还敢不交出银子来！”

自成闷闷道：“兄弟还是要略收敛些。你要钱我让人拨给你就是，不要太张扬了。”刘宗敏不悦道：“老哥这是什么话？我出生入死这些年，好不容易助你拼个天下来。今日不过从贪官那里拷些钱出来，我用的只是些须小部分。其他的都是充公，给你。你说这话我不快活。”

自成只好道：“罢了。当哥哥说错了便是。金星，你来何事？”

牛金星方道：“不知李岩他来做什么？”自成道：“没什么大事。要引荐一个奇才给朕。”

牛金星道：“哪里有那许多奇才。他自己做不得千里马，要改做伯乐了。”自成道：“你到底做什么事？”

牛金星道：“陛下，前几日有兵士抓了一个前明的翰林院小吏，居然敢临崇祯的尸身痛哭。我亲自问审的，只说还要来陛见您。又写了两篇文字，一篇《陈情书》，请宾而不臣，一篇《荐人才书》，要荐什么人才给新朝效力。让他降他自己却铁了心的不肯，要他跪他也不跪，还是打跪的。可怪也不怪？”

自成不禁笑道：“大明一大，什么鸟都有！他自己不肯降，又要荐什么人？见了你又不跪，待见朕怎的？你怎么处置的？”

牛金星道：“听说他的官不大，人望却不低。是广东东莞人，叫做张家玉。我将他关在五凤楼中，已是断了数日的饮食，看他屈与不屈。因来禀报一声，免得后面有人闲说我。”

自成道：“使得，不过不要把他弄死了。闲暇时候朕或许要见一见他。”金星答应，和牛宗敏一同下去了。

次日，李自成端坐东暖阁中，刘宗敏、李过、牛金星、宋献策、李岩等分文武坐于两侧。议了一会政事，自成令召刘鼎入见。

下面传话，就走上一人来。自成以目视之，见来人约长七尺，天庭饱满，目中沉毅，器宇轩昂，着一件青衣小褂，外披一件白袍，缓缓趋上前。

刘鼎跪拜道：“刘鼎刘更生叩见大顺皇帝。”自成道：“起来说话。”刘鼎站起，两边拱拱手，便望着闯王。

闯王见他丝毫不觉拘谨，心中嘉之，故意道：“先生要座吗？”

刘鼎笑道：“陛下欲取天下之人，岂吝一座？”

自成也笑了，遂令赐座。刘鼎坦然受了。

自成道：“先生有何策教朕可以止天下争斗？”

刘鼎道：“中原逐鹿，陛下已登先足。不知陛下将如何收取未定之地？”自成不答，只看着牛金星。金星轻蔑道：“天下十分我已得六。至于江南两广诸地，只须遣两营大将分领十万大军往征，年初进兵，年尾即可收兵。天下从此无战。”

刘鼎大笑道：“不知众位可有异见？”

刘宗敏叫道：“你是嫌一年时间长了？”

刘鼎冷笑道：“天下之势尤有变数。陛下若能全力征讨残明与大西，我以为少则五年，多则十年不能平定。这尚是借着残明各部不相统属，各自为政的好处。”

自成不动声色，宋献策道：“胡言乱语！”

刘鼎道：“我还未说完呢。陛下，与大顺争天下者，只有明与张献忠吗？”

自成思量道：“你不会要说关外虏夷吧？”

刘鼎道：“陛下以为其不足为虑？”

自成不语。牛金星道：“刘鼎，你以为只有你京城人才知道满夷那点状况。我且来说与你听。满夷建国二十八年，虽则称雄关外，但连宁远一小城尚且未能拔除，何况要与我大顺角逐！当初收取陕西三边时，即有虏酋多尔衮遣使来约同伐明，共分明土，哪里睬他！他们的能耐也就小打小闹，掠取些财物罢了。何足道哉！”

自成现出满意的神色。刘鼎不慌不忙道：“多谢大人把表象替我说了。我只问大人一件事，若满夷从北入，明军从南攻，降官降将闻风而叛，将如何收拾？”

牛金星道：“不要胡扯。我不攻他，他却敢来攻我？”

刘鼎道：“清军若从喜峰口入，数日内前锋可至京城下，试问大顺军相敌清军，有几何胜算？宁远总兵吴三桂与关门总兵高第若降清，则我恐京师更难守御。至于满人有无志向纂我中华，虽不敢说已有，但欲割地自肥绝非是胡意猜测。牛大人，不知你可曾亲去过辽东？”

牛金星道：“明知故问。”

刘鼎道：“你没有去过，我却去过。实不相瞒，我的外祖父姓尚名学礼，原是大明东江游击。天启五年，外公不幸于楼子山被建虏攻杀，其实我才九岁。不过两年，我二舅尚可义捐躯于旅顺。外公长子尚可喜不忠不孝，后竟投降于清虏，我母与之决绝。十三岁后我曾五上关外，每去未尝不痛心疾。边土日益沦丧，汉民凄凉啊。建虏勒令汉人剃为奴，不从者皆死，死者百万。虽是铁石心肠，不能不泪下沾襟。

早在天启元年，沈阳、辽阳陷落，总兵贺世贤身中十余箭死，辽东经略袁应泰自焚死。天启五年，虏酋皇太极即迁都沈阳，做出许多气象来。两年前松锦大战，清又大胜，其心其力不可不防。陛下，今日之辽东、辽西只有顺清，已无华夏。只有叛将与无骨之文人，没有我之同类。且清收服了朝鲜、蒙古，并无他忧。朝鲜、蒙古不过僻狭蛮荒之所，哪里能比中原？”

李岩也有些动容，接过来说道：“汉末时有乌桓乘华夏内乱欲袭辽东，魏太祖挥军斩其领塌顿。宋时金兵南下，连灭辽与北宋。想宋未曾内乱，何故反不能敌金？只因乌桓如匈奴，逐水草而居，得汉地不能居，而其穷乏落后，制度不行，还不及匈奴。所以不成气候。其后鲜卑以百年之力始得并吞北国。金人只用二十年。今之清，连陷辽东、辽西，称皇帝，建部院，全然仿我，较之乌桓、鲜卑更加可畏。本属女真一系，又是一个金啊。”

两席话说的众人各个相觑。自成低头思量半晌方道：“听你们这么所，朕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。想那洪承畴本来督师陕西，使朕吃了多少苦头，跑去打夷虏鞑子，竟兵败死了。朕今日带到北京的也就十万人马，要对付南边，就不能不先缓着北边。朕已令人招降宁远总兵吴三桂，此事已有八九分成象。待他降了，令他防着清兵，朕坐镇京城，遣兵将略取天下，如何？”

刘鼎正要答言，刘宗敏叫道：“哥哥勿让他说怕了。水来土掩，兵来将挡，清兵有啥可畏的？”

刘鼎心里苦笑，说道：“果是不畏便好。现今当务之急是取得明朝官民的拥护，经营占领区域。降将众多，必须削夺其兵马，遣本部监之。吴三桂一日不曾率部来降，则一人不可松了警惕。假使吴三桂降清，则须以守为主，缓图之。”一面说，一面看着自成，见自成轻轻点头，刘鼎心中恬静。

自成道：“有些道理。刘鼎，你可能带兵？”刘鼎躬身作答：“回陛下，我是张良一类的人，带不得兵的。”

“哈哈”，牛金星终于又觅到了时机，笑道，“原来也就是个嘴上将军。”刘鼎笑地也很灿烂：“不比大人你文武双全。”

自成对于文臣武将的争论向来是持包容态度的，即使夺了北京也无改变，说道：“刘鼎，你既然这般说了，朕就留你任个军前参谋，若说的不准，或者竟然出不了一条上佳计策，朕可不担待你。”

刘鼎下拜道：“谢陛下录用。”自成令他起来。刘鼎不起，说道：“万求陛下释放一个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