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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心病（第1页）

那之后，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了。爹一大早上山砍柴，我和奶奶在家喂了鸡，收拾家务后上山采草药，等爹卖完两挑柴回家，我和奶奶也差不多下山清洗晾晒草药。如果收工早，爹还要出门砍柳条回来编凳子，编筐，逐渐填补家里的用具，我则跟着奶奶学习缝缝补补，洗洗涮涮的活。半个月左右我跟着爹进一趟城，将晒干的草药带到城里贩卖。这一天，爹永远不会忘了给我买一样小东西，有时候是糖葫芦有时候是头绳，有时候是一块布，有时候是一匝线。

爹和奶奶对我很好，王奶奶一家也很好，丫丫经常来找我玩，但我跟她玩不到一块去，她喜欢玩小孩子的游戏，我更愿意做大人们的事情。家里的活做完了我愿意跟着翠红姨学绣花，所以我会在丫丫来找我之前先去她家找她，其实我是去找翠红姨的。

翠红姨一见到我就会感叹“我怎么生不出小梦这样的女儿啊，我家丫丫跟小梦一般大，丫丫还在玩泥巴呢，你看看人家小梦啥活都会干。”

我只好跟她说“婶婶，我就是来找丫丫玩泥巴的呀，这不是看您绣得栩栩如生的实在太吸引人了，我忍不住多看两眼。”

每当这个时候，翠红姨就会夸张的撇撇嘴一翻白眼“小嘴还那么会说。”我则顺势凑到她跟前仔细的欣赏她的绣品。

这样的日子我很满足，简单平静，不仅能亲近我熟悉的山林，还有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窝。有食果腹有衣蔽体，还能跟着翠红姨刺绣，这在翠红姨看来是谋生的手段，在我看来简直是精神的享受。

岁末年关，家家户户忙着囤积年货，大户人家更是如此，让爹送柴火的人家都比平时多了很多，而且要柴火的数量也增加了不少。

爹和庄子里赶马车的刘叔一合计，每天让刘叔给拉一趟柴火到城里，爹付他工钱。刘叔多了一趟活，爹不用来来回回的跑，只要专心砍柴，砍够三挑柴的量就用马车送到城里，这样爹也能多赚一点，还能早点回家休息。

翠红姨也在没日没夜的赶制绣品，我帮她绣过一些绣品种简单的部分，等到她把绣品带到城里绣庄交货的时候特意带上了我。我们跟着爹和刘叔一起进城，翠红姨的原意是带我和丫丫到城里给我们买块布，用来缝制过年的新衣裳。可我一进绣庄就被里面的绣品吸引了，翠红姨绣的很好，但她绣的一般是牡丹、喜鹊、蝴蝶、鸳鸯，寓意花开富贵、喜上眉梢、永结同心等等，看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新意了。

绣庄里有很多新奇的绣品，威风凛凛的虎啸山林，活灵活现百鸟朝凤，轻盈舒展的祥云，也有淡雅怡人的兰花。每一幅都美不胜收，翠红姨交了货拿了钱看我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，就跟在我身边陪我看，还不停给我讲解这绣的是什么那绣的是什么，这用了什么绣法，跟那个不同等等。我看得入迷，听得认真，翠红姨讲得细致，丫丫对这个可没兴趣，一个劲催促她娘赶紧走，去买花布去买糖。

翠红姨给丫丫买了一块花布，我却想要一块绣布。最终，翠红姨既给我买了做衣服的花布也买了绣布，出乎意料的是，一尺见方的绣布居然比做一件衣服的花布贵很多，就因为那是绢。在城门口跟爹和李叔碰面后，我让爹把买布的钱给翠红姨，翠红姨死活不收，说是让我以后没事多帮她绣花就行，我自然满口答应。坐在拉货的马车上一摇一晃的回家，时不时把绣布拿出来看看，心里美滋滋的。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人，会对生活中的各种事情带上情绪。

回到家，翠红姨拉着奶奶兴高采烈地给我和丫丫量体裁衣，丫丫开心得不得了，手舞足蹈的问我“小梦，你说我们俩穿上新衣服会不会很漂亮？”

我回答“你不穿新衣服也很漂亮呀”她更开心了，哼着小曲拉着我转圈。说实话我觉得很幼稚还很尴尬，但是小孩子不就是这样的嘛，我只好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勉为其难的配合她。

人在转圈，脑海里一直想着的是要在我的绣布上绣什么，才能让那么多钱花的值得。我转得有些晕，丫丫却乐此不疲，在我快要转吐的时候，一只浑身洁白的九尾狐优雅地朝我走来，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曳生姿。是了，我要绣一只九尾狐，然后将它带在身上，时刻鞭策自己。

想来容易，做起来却难，绣之前要将图形画出来，为了不把昂贵的绣布糟蹋了，我用木棍在地上画了很多次。每一次画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，且不管怎么画都画不出九尾狐的神韵，这让我有些沮丧。九尾狐的事情又不能为外人道，只好放在心里慢慢琢磨。以后再看翠红姨刺绣时，会格外留意她绣的动物，我问她怎样才能把鸳鸯、喜鹊、蝴蝶绣得仿佛活了一样。她告诉我，去体会它们的心情，欢快的、喜悦的，幸福的，有感情的动物才是活物，否则就是死的。我牢记翠红姨的话，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给九尾狐注入感情，我的第一幅绣品只能搁置下来。

过完了年我就八岁了，身高长了一些，力气好像也大了。上山能采更多草药，也能背更多草药进城。我不愿意跟着爹到那些大户人家去送柴火，心中记挂着我的九尾狐，每次进城我必定去一次绣庄，有时是帮翠红姨带绣品过去，有时就单纯去欣赏人家的各种飞禽走兽是怎样的栩栩如生。一来二去，绣庄的老板都认得我了，那是一个漂亮精明的女子，总能将顾客说得心花怒放，心甘情愿为店里的绣品买单。但她却不招人讨厌，她从不嫌弃被晒得黑黑的，穿着也土里土气的我，让我叫她柳姑姑，我每次去她都热情的招呼我，给我倒水喝，给我糕点吃，还让我随便看，就像自己家一样。我真的能在她店里一直看，有时盯着一副绣品能看半天，看到爹来喊我回家才罢休。

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，虽然没能把九尾狐绣出来有些遗憾，但我并不难过。可是，谁又能知道老天爷会在什么时候给你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。

明明过年的鞭炮声还在耳边，转眼就到了阴雨绵绵不便出门的六月间。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，连续一个月都没见到太阳。这个季节没法去砍柴，持续降雨让木柴的含水量太大，木柴会很重，挑起来很费劲。又不见太阳即使砍回来也晒不干，根本没烧。

在雨小的时候，爹带我上山捡蘑菇，采竹笋，一样能卖钱，换回家里需要的物品，这就是靠山吃山的写照，是大山的馈赠。这一日，雨淅淅沥沥的下，爹让我不要出门了，在家陪奶奶，他一个人上山就行。可我觉得两个人能弄到更多山货，也能有个照应，坚持跟爹上山。奶奶嘱咐我和爹要披蓑衣戴斗笠，不要淋湿了，否则会生病。还说雨天路滑，让我们走路要小心，早点回来。

那天的收获很不错，我和爹不仅买了面粉还买了肉，要回家让奶奶做猪肉饺子好好美餐一顿。

才到院墙外我就欢快的叫着奶奶，奶奶没应声，爹说奶奶一定是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，到王奶奶家拉家常去了。

我说“肯定是这样，我们进屋把东西放下我就去把奶奶接回来，让王奶奶他们到家里来一起吃肉馅饺子。”

爹说“好啊，这天一下雨就冷嗖嗖的，反正今天买的肉不少，大家一起吃也好热闹热闹，我再跟你李叔喝上一口，那才舒服呢。”

推开院门，笑容瞬间凝固，奶奶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。爹手中的面粉和肉都滑落到地上，口中喊着“娘”大步蹿过去把奶奶翻过来，又喊了几声，奶奶一点反应也没有。我站在原地没有动，爹把奶奶抱进了屋，先让她坐在凳子上，我捡起地上的东西跟上爹。进屋放下东西后凑近奶奶，探了探奶奶的鼻息，还活着。

奶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，浑身冰凉，头上的水淌到肩上，衣服上的水一股股往下流，一看就是已经在外面淋了很久。我和爹手忙脚乱的给奶娘换上一身干衣服，把奶奶放到床上躺好，盖上被子。被雨水淋湿的头根本擦不干，只好垫上一块布，再不停的擦。爹到厨房去生火烧水给奶奶擦拭身子，奶奶躺下后身上依然冰凉，喊也喊不醒，我心里开始着急，让爹将奶奶直接抱到灶旁边烤火，不用专门烧水，可以给奶奶煮点粥，说不定醒来会饿。

我支撑着奶奶的身体坐在土灶前，柴火烧得很旺，锅里的粥咕嘟咕嘟的沸腾着，清香味弥漫开来。我被烤得暖洋洋的，奶奶的身体也暖起来，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我和爹，轻唤我们的名字。我和爹都松了口气，奶奶说她身体疲乏，想睡觉，在我和爹的坚持下，勉强喝了半小碗粥才躺下。

之后的几天奶奶没什么精神，多数时间只想在床上躺着。雨还是下个不停，我留在家照顾奶奶，爹一个人出门讨生活。我的身高只比家里的土灶稍微高一点点，而且狐族并不生火做饭，还有些怕火，我不得不求助王奶奶。王奶奶到家里可以帮着做饭还能陪奶奶聊聊天。

爹找来了郎中给奶奶看病，说是受了风寒，吃几副药休息几天就能康复。爹心疼奶奶，把家里的鸡杀了一只炖了给奶奶补身子。说来也巧，爹上山采山货居然寻得一棵老山参，长得已经有一尺来长刚好能被我用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那么粗，看起来能有百年寿命了。爹说虚不受补，一次不能用太多，连续几天每天扯下几根须根煮水，奶奶和王奶奶每人一碗，本体收起来以后慢慢用。奶奶有了好转，王奶奶也说她感觉自己更神清气爽了。

正在我们以为生活又可以回归正轨时，我家找到了老山参的消息不胫而走，在庄子里传得沸沸扬扬，玄而又玄。大家都在说我爹找到了千年人参，已经长成了婴儿的样子，眼睛、鼻子、嘴巴、耳朵、四肢一样不少，脚丫和肚脐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，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呢。我奶奶前段时间病得快死了，只吃了一点点须根就痊愈了，本体的功效根本不敢想象。

这些话传到我们耳朵里，我们只当是大家闲来无事，说着玩的。直到张管家带着家丁找上门来，我们一家才反应过来，这个玩笑被人当真了。

张管家背着手站在院中，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，身旁有家丁给他打着伞，派头十足。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，说话倒是直接“胡冲，听说你得了宝贝，我家老爷愿意花重金买下，你可真是撞大运了。”

我爹“张管家说笑了，哪有什么宝贝。”

张管家“庄里人可都传遍了，你是不愿意跟我家老爷做这笔生意啰？”

我爹“真的没有呀。”

张管家“我提醒提醒你，长得像婴儿的千年人参。”

我爹“哪有什么千年人参啊，就是一个根普通的老山参，我娘年纪大了，给她老人家补补身子。”

张管家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，动作娴熟的抖开，眼中充满了对我们这种没见过钱的穷人的鄙夷“你娘那把老骨头吃了几根须子就够了，吃多了她也受不起。这是一百两银子，够你盖个大房子，带着一家老小过好几年好日子了。把千年人参拿出来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”

爹大概觉得一百两银子不少了，确实可以让我们家过得好一些，没多犹豫，转身进屋去拿老山参。我在草屋下与张管家几人相对而立。心里想这个张老爷算盘打得可真响，一百两银子就想买千年人参，买我们家的百年老山参都是让他占了大便宜去了。还有张管家那副死样子真是人见人厌，狗见狗烦。而我还是太幼稚，还是太小看他们的贪得无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