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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跛侠扬威资水河 莽哥托孤连界场1遇故（第1页）

莽哥离开那个村子，心情好了一些。按照中年人告诉他的路线，紧赶慢赶到了盘家渡，一路上碰到过鬼子的巡逻队，也看到过鬼子的炮楼，但他没有惹他们，阴悄悄的绕开了。现在这种情况，他一心只想快点找到乌鸦的婆嬢儿女，否则心里不踏实。

这时，天已经断黑了，莽哥不敢拖延，朝着一个亮着洋油灯的住家户走去，使劲拍了拍门，只听里面一阵响动，一个警惕的声音问道“么子（什么）人？”

莽哥答道“过路的，有点事情想问一下？”

过了一哈儿，门开了，一个老头举着洋油灯出来，看到莽哥的打扮，一把把他拉进门，紧张的向两边看看，一边关门，一边小声的问道“是山上来的同志？”

老头一连串古怪的行为，把莽哥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到脑壳，啥子山上来的同志哦？老头看到莽哥疑惑的样子，晓得自己认错人了，警惕的问道“你是做什么的？”

莽哥问清楚这里确实是盘家渡后，就把自己找人的事跟老头说了。老头一听对方不是“山上来的同志”，阴倒（暗中）责怪自己太大意，要是对方是鬼子特务或者汉奸啥子的，那不麻烦大了——原来国军撤退之后，来了一支共产党的游击队，也是专门打鬼子的队伍，在这团转的山里面活动，这个老头正是游击队的联络员之一。看到莽哥提着枪，又是老百姓打扮，把他当成了游击队员。

老头听到莽哥说是找人的，稍微放了点心，虽然一时拿不准莽哥到底是啥子人，但又不好马上把他撵出去，只好让到屋里，问道“你要找么子人？”

莽哥答道“你们盘家渡是不是有个叫张松龄的？”

“张松龄？张松龄？没听说过这个人。”老头皱起眉毛，重复了两遍，摇了摇脑壳。莽哥一听，心里凉了半截，自己从四川千辛万苦跑到湖南，找到盘家渡，却没得乌鸦这个人，莫非自己记错了？正不晓得啷个办的时候，从隔壁房间出来一个老婆婆，对老头说“怎么没有这个人，松伢子的大号不就是叫张松龄吗？”

老头一听，恍然大悟，问莽哥道“你说的是不是一个生得黑黑的、三十三、四岁的年轻人？”

说着把那个叫松伢子的人外貌长相描述一番。莽哥一听，正是乌鸦的样子，心里一阵欢喜，连忙点脑壳，道“对，对，对，就是他，他住到哪里？”

老头长叹一口气，说道“他早就不在村里了，当兵去了，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。”

莽哥心里一阵难过他再也不得回来了。但脸色不变，依旧平静的问道“那他屋头还有些啥子人？在哪里住？”

老头用手捂住油灯，放到桌子上，又是一声长叹，道“哪里还有什么人哦，前段时间大扫荡的时候，都死光了。你是松伢子么子人？”

莽哥听到，心里顿时像大冷天吃了冰块一样，伸手抓住老头两个肩膀，声音有些抖，问道“都死了？一个都没得了？”看到老头裂了一哈嘴巴，才晓得自己手重，把老头抓痛了，连忙松了手，说道。“我是他弟兄伙，一起当兵的。”

然后把自己跟乌鸦相处的情况简单的跟老头说了，老头还是半信半疑，用手揉了揉遭莽哥抓痛了的肩膀，小心说道“也不是说一个都没有了，听说他堂客（老婆）带着一个小伢子（小孩子），好像没死，让么子游击队接走了。”

莽哥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，问道“啷个找那个游击队？”

老头摇摇脑壳，说道“我一个普通老百姓，怎么会知道游击队在哪里。”

其实，老头这番话也是半真半假，鬼子大扫荡的时候，是他带到游击队把乌鸦的婆嬢娃娃接走的——乌鸦的姐姐、姐夫都是游击队的地下联络员，鬼子扫荡的时候，两口子为了掩护老百姓转移，牺牲了；游击队下山的时候，正好碰到乌鸦的婆嬢带着娃娃，混在老百姓里面，跟到逃难，就把她两个接到山上去了——这是真的，但是说他不晓得游击队在啥子地方，这就完全说白（说谎）了。

莽哥虽然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老头话里头掺了假水（掺了假），但也没得办法，他总不能逼到老头说实话，只好告辞了老头出来。好在他现在晓得乌鸦的婆嬢娃娃还在，让啥子游击队接走了，有了这两个消息，他就有信心找到他们；至于啷个去找，或者找的过程中会遇到些啥子困难，他倒没有考虑过，因为他答应过乌鸦！

一连十多天，莽哥都在盘家渡附近方圆十来公里的范围内到处闲逛，山上山下，河谷沟底，树林竹林，主要是那些偏远、人少、路难走的地方。他晓得，既然是游击队，那就不可能像正规军那样，正儿八经的安起营房，修起阵地。尽管这一带到处都是鬼子、伪军，但对他并没得太大影响，鬼子、伪军多的时候就躲开，遇到落单或者小队的鬼子、伪军就小小的敲他一下。

这天，莽哥正往一个山坡上爬，听到山那边有枪声，连忙加快脚步，爬到山顶上一看，只见另一边山坡上的竹林下头，是一个荒坡，东一团、西一团长了些野草，斑斑驳驳的，有点像癞子的脑壳；荒坡上，还有几棵棬子树，杂乱无章的立到那里。荒坡下面，一个穿着老百姓衣服的男人，脚杆上像是受了伤，提到双枪，正一瘸一拐的向山坡上跑，跑几步，车转身回去开两枪。在他后面大约五、六十米公尺远，七、八个鬼子和三十来个伪军，一边开枪，一边喊着，跟到那个男人屁股后撵上来。

那个男人虽然脚杆上有伤，但动作十分麻利，跑跳闪躲，比好多没有伤的人还要快得多；而且枪法也准，只要他开枪，后边的鬼子、伪军就肯定有倒下的；尤其是那些伪军，一看到他转身，就赶紧趴到地上，生怕子弹不长眼睛，找到自己脑壳上。

莽哥看到，阴倒（暗中）喊了声好，提起枪冲下山坡，到了竹林边上，沿竹林边绕到侧面，躲到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头后面，架好枪，向山坡下的鬼子和伪军瞄准。

这时候，那个男人也到了竹林边上，莽哥放他过去，等后头的鬼子伪军差不多到了三十公尺距离内，突然开火，只听砰、砰、砰、砰、砰五声枪响，两个鬼子、三个伪军已经报销了。莽哥的枪法虽然不如雷珲、鸭子几个，但也是经过一番苦练的，三十公尺内打人，那还不是小菜一碟？

那个男人听到这边枪响，又看到鬼子伪军纷纷倒地，晓得来了援兵，也停下来，找了块石头作掩护，双手左右开弓，向追兵开火。两个人一左一右，居高临下，虽然火力不算猛，但枪法都不错，鬼子、伪军尽管人数不少，也有几挺大正11式机枪，几个掷弹筒，但是莽哥跟那个男人的位置太有利了，鬼子根本伤不到他两个，反而遭他两个压到山坡上，半步也前进不得。

鬼子自然不甘心，叽哩哇啦喊着，命令伪军往上冲，两个伪军将将爬起来，就听到两声枪响，一个颈子上标出一股血箭，一个胸口膛挨了一枪，都不活了。其他伪军一看，哪里还敢起身，不管鬼子啷个喊，趴到那里就是不动。带头的鬼子没得办法，抽出指挥刀，向山坡上一指，喊道“哇叽格格——”

其他鬼子跟几个伪军听到，只好爬起来，拼了命往坡上猛冲，又是一排子弹下来，四、五个鬼子一个不剩，伪军也倒了几个。伪军军官看到，晓得这仗没得办法再打下去了，大喊一声弟兄们，撤！伪军们像是早就在等这句话一样，听到喊声，也不管其他人死活，争先恐后的车转身，筋斗扑爬（连滚带爬）的下山去了。

那个男人看到，哈哈大笑几声，一瘸一拐向莽哥这边走来，他想看看这个帮他的到底是个啥子人，枪法那么准。莽哥也抱着同样的想法，从石头后面站起来，两人一照面，都愣住了，盯到对方，像哈（傻）了一样，突然，几乎是同时大喊一声，几步上前，抱住对方，一个叫莽哥，一个喊无二爷。

两人又跳又笑闹了一阵，都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对方，一时间竟然不晓得从哪个地方说起；过了好久，无二爷才哈哈一笑，说道“走，先回部队，路上慢慢说。”

原来，无二爷被送回昆明截了肢，一直在医院养伤，他本来长得就吓人，一天到晚没得一个笑脸，看到自己截了肢，差不多成了废人，心如死灰，脸色更是阴森可怕，搞得医院里的医生、护士，晚上都不敢单独和他在一起。

一天晌午，一个叫苏樱的护士去给无二爷换药，看到他正在睡瞌睡，正要喊醒他，却现这个长得吓人的男人，眼角上居然挂着眼泪水，心里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。当时苏樱只晓得这个男人是从印度回来的，是个一等兵，原来属于新一军新38师第113团搜索连，别的就啥子都不晓得了。但从那天晌午过后，苏樱居然对无二爷产生了兴趣，没得事的时候，总喜欢跑到他那里去转一圈，没话找话的摆几句龙门阵；但无论苏樱啷个问，无二爷始终阴沉着脸，一句话没得，有时候遭问烦了，就用冷冰冰的眼神看苏樱几眼，甚至看都不看她，干脆把脑壳转到一边，不理她。

俗话说女人心，海底针。有时候你对她好了，她拿你不当回事，你越不理她，她说不定反过来缠到你不放。苏樱就是这种情况，无二爷越是冷冰冰的不理她，她就越是想打听无二爷的事情，从他本人那里问不到，她就从别的地方打听。

那个时候，在昆明火车站旁边，有个专门的驻印军伤残士兵安置站，那里有很多像无二爷那样的，在前线受了伤医不好，或者医好了不能再返前线的弟兄。苏樱晓得后，随末二时（经常）抽空跑到那儿，向那些印度、缅甸回来的伤残弟兄打听新38师、打听第113团、打听搜索连，当然主要还是打听无二爷。苏樱人长得就好看，又活泼，嘴巴也甜，弟兄们都愿意把自己晓得的情况告诉她，甚至帮到她打听——当然也有个别无聊的弟兄，会说些不三不四的话，她只是当做耳边风。

打听来，打听去，弟兄们对无二爷的评价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冷血，心狠，不光对敌人狠，对自己也狠。但苏樱觉得不是那样的，她看到过无二爷的眼泪！她认为，会流眼泪的男人，心再狠也狠不到哪去；而且这个男人只能在梦中流泪，肯定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伤心事，冷冰冰的外表只是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内心。天晓得苏樱这套理论是从哪里来的，反正她对无二爷由好奇到怜悯，由怜悯到爱，不管无二爷对她啷个拉脸，甚至冒火，她始终笑意盈盈、一如既往的对待无二爷。

无二爷本来是过来之人，啷个会不晓得苏樱的情意。终于有一天，被苏樱彻底打败，向她摆起了他的过去

原来，无二爷是吉林安图县松江人，世世代代生活在长白山边上，靠捕鱼打猎为生，他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，老汉儿、两个哥哥和他本人，都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二人转演员；婆嬢是朝鲜族人，温柔、善良、贤惠，正怀着他第二个娃娃；大娃儿已经三岁，长得虎头虎脑，机灵可爱。但是，民国二十三年（1934年）七月十七日，这个让无二爷刻骨铭心的日子，一伙关东军闯进了他们村子，一切都变了身怀六甲的婆嬢遭鬼子凌辱致死，三岁大的娃儿遭鬼子抓起来，摔到石头辊子上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；老汉儿跟两个哥哥也全部死在鬼子刺刀下。当时无二爷打猎回来，看到这些，疼得眼前一黑，昏死过去，被乡亲们好歹救醒。

后来，无二爷跟村里几个年轻人，提着猎枪去找鬼子算账，几个年轻人遭鬼子打死，他也没有跑脱，遭鬼子抓去，一阵毒打后，送到牡丹江边当了劳工，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；但他不甘心，想法设法逃了出来，却落下了病根，脸色逐渐变得青白。无二爷逃出来后，东北已经全部沦陷，晓得报仇无望，只得进关，辗转到了上海，加入了税警总团；淞沪战役中遭打散，流落到江苏泰兴，当了一个黄包车夫，再后来，听到孙立人在湖南长沙岳麓山重整旗鼓，就卖了黄包车，重新聚到缉私总队旗下，跟到去了缅甸。正是在老家那段惨痛的经历，让他看到鬼子，就非要拼个你死我活。

这些，无二爷几乎没有向外人提起过，在新38师（包括以前的税警总团、缉私总队），也只有乌鸦一个人晓得，苏樱是第二个听到这段经历的人。

无二爷流着眼泪水说完，苏樱早已经哭成了泪人，伸手把他抱到怀里，当时就下了决心，要用一生的柔情去温暖这个男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。无二爷趴到苏樱怀里，一开始还是抽抽嗒嗒，后来干脆像个大娃娃儿一样，嚎啕大哭起来。当时病房外头围了一圈人，都搞不懂这两个人在哭啥子。两个哭了半天，擦干眼泪，抬起脑壳相视一笑，顿时觉得心心相印，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把他们分开了。

就这样，无二爷在苏樱的精心照料下，脚杆上的伤很快好了，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，慢慢的变得有说有笑，不再像以前那样，一天到晚拉起个脸；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开玩笑说，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。后来，一个反战的德国医生给无二爷做了一副精巧的假肢，让无二爷重新站起来，虽然一瘸一拐的，但也不大影响走路。

去年冬天，两个人商量着回一趟苏樱的老家江苏兴化，准备完婚，哪晓得到了湖北沙市，遇到了意外几个巡逻的鬼子看到苏樱，大叫着花姑娘的干活，上来要抓他两个。无二爷啥子人，虽然瘸了脚杆，那几个鬼子也不是他对手，遭他抢了一把三八大盖，三下五除二把几个鬼子全部捅死，自己只受了点小伤。两个人不敢继续往前走，一路南下到了湖南益阳，找到第73军下头一个部队，想要重新当兵。只是接待无二爷的那个军官有眼不识金镶玉，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，默到（以为）是来混吃混喝的，嘲笑他几句，把他撵出来了。

无二爷莫得办法，只好带着苏樱，准备重新回昆明，半路上，正好碰到一支游击队跟一小队鬼子打得不亦乐乎，二话不说，提起枪上去跟鬼子干上了。打完仗，游击队长沈建良看到他枪法好，就动员他上山当游击队；当时正是国共合作时期，党派之争不凶，无二爷和苏樱商量一阵，就跟到上了山，成了游击队员。后来，沈建良看到无二爷不光是枪法好，其他方面的能力也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，就让无二爷做了军事教官，专门训练游击队员。

无二爷当游击队的教官，别的方面自然没得说，唯一让沈建良脑壳痛的，就是这个教官组织纪律性太差，经常一个人阴悄悄的跑下山，专门找落了单的鬼子、伪军下手，弄些枪支弹药回来交差，还美其名曰，提高游击队的装备水平——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无二爷没有组织纪律，山下放到那么多鬼子不打，他憋得难受；而且，以他的单兵作战能力和战术素养，在游击队里根本找不到搭档——沈建良每回一说他，他都笑嘻嘻答应下不为例，过不到两天，又故事重演，硬是让沈建良有些哭笑不得。不过说实话，无二爷到了游击队后，不仅游击队的战斗力大有长进，而且三八大盖、歪把子机枪，不断的从他手里送来，游击队的装备也确实越来越好，沈建良也不好过分追究。因无二爷走路一瘸一拐、又喜欢独来独往，同志们背后都开玩笑的喊他跛侠。久而久之，跛侠的名号，在桃花江、资水河一带逐渐传开，就连着团转的鬼子、伪军也晓得，游击队里有个教官外号叫跛侠，独来独往，神出鬼没，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。

这天，无二爷又一个人下山，干掉两个落单的鬼子，却招来几十个鬼子、伪军，于是边打边退，没想到在半路上，碰到在缅甸的生死弟兄莽哥，不由感叹人世无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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